宣城了,往返路程早就烂熟于心了,听说老宅电路故障,付应立马表示带电工赶过来,两人约了下午四点在姜家碰头。
姜瓷洲打完电话,程浪的自行车也修好了,他买了两瓶可乐,和程浪出去拿车。姜瓷洲慢悠悠地喝可乐,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,先前他在附近看到了间理发店,他打算带程浪去那里剪头发。程浪闻言,抓了抓自己甩在背上的长马尾,他的头发直长到了腰际,只用一根塑料绳子简单地捆着,姜瓷洲的鞋他穿着都嫌小,脚上踩得还是昨晚那双塑料拖鞋,走在路上,像个流浪艺人似的。程浪喝东西很快,转眼可乐就见了底,他打了个嗝,把空瓶子丢进车篮里,瞄了眼走在他斜前方的姜瓷洲,他的脸很小,鼻尖微翘,一双眼睛不时眨动一下,好像将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扫进了眼里,又好像对每一个人都漠不关心,他咬着吸管,半天都不见他喝进去多少可乐,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了,过凉的玻璃把他的手指冻得泛出了粉红色。那颜色有点像一团正在常温中逐渐硬化的玻璃浆。程浪重新拿起了那只空玻璃瓶,仔细端详起来。可乐瓶颈身粗短,凹凸有致,瓶底中心有个向内的凹痕,瓶身上还能看到明显的竖条状的花纹,程浪问姜瓷洲,这么复杂的玻璃瓶子,他是不是也会做。姜瓷洲笑开了,摇摇头,不知不觉,两人已经到了理发店门口,姜瓷洲扔了可乐,给了程浪一百块钱让他自己进去理发,他要去文具店里买些东西。
程浪看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姜瓷洲说的文具店,他数了数,两家店隔了得有五间铺子,程浪一只手扶住了自行车,一只手插在口袋里,没要姜瓷洲的钱。姜瓷洲愣住了,恰听到程浪的肚子擂鼓,他往边上一瞅,理发店隔壁是间点心店,门口的蒸笼热气腾腾的,姜瓷洲多掏了五十块,早上急着出门,两人什么都没吃,他对饥饿向来迟钝,程浪怕是早就饿了,他让程浪先去吃点东西。
程浪说什么都不肯拿这一百五十块,姜瓷洲以为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,便和他走到了个僻静的地方,才又把钱拿出来。程浪问他为什么白给他钱,还让他住在他家里,吃他的,用他的。姜瓷洲直言不讳,烧玻璃是体力活,他一个人干不来,他正打算找几个帮手,他看程浪还年轻,身体也结实,能帮得上忙,吃穿用度和这钱就当是预支给他的工钱了。程浪听了姜瓷洲这一席话,大呼小叫起来,他用他的热水,吃他的面条,睡他的沙发之前他可没和他说是在预支什么工钱,需要他帮什么忙的,再者他根本不会烧玻璃,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。姜瓷洲拢着手,自行车靠在一棵香樟树上,在工房帮忙的事,程浪要是不愿意,他也不勉强,不过,他不会赶他走,他想在老宅里继续住就继续住,吃他的,用他的,完全没问题,他们在老宅遇到,也算有缘,要是程浪想走,他还可以给他准备些车马费。
程浪问姜瓷洲,他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。姜瓷洲说,从前有,但现在没有了,现在家里他说了算。
程浪思量片刻,收下了那一百五十块,姜瓷洲扶好自行车,往文具店的方向去,走了几步,他听到身后传来车轱辘转动时发出的仄仄声,姜瓷洲回头一看,程浪还跟着他。程浪也要去文具店,至于要买什么,他支支吾吾也说不上来,他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,催着姜瓷洲走快点。姜瓷洲让他去吃午饭,他还是不愿意,姜瓷洲不明白了,他买他的,他去吃他的,各不耽误,自己又不是雇了个贴身保镖,必须二十四小时如影随形。可程浪执拗,姜瓷洲拿他没辙,到了文具店,程浪转了一圈,什么都没拿就出去了,姜瓷洲挑了几本素描本和一些铅笔蜡笔,结账的时候往外看了眼,程浪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,一看到姜瓷洲,他撇撇嘴,双手插进裤兜里,转过了身,朝向了对街的桂树公园。
姜瓷洲想起小时候有一次,他跟着父亲来到桂树街上,父亲推着自行车,他跟在后头,他还小,父亲不骑车,但走得很快,他必须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父亲的步伐,从家里出来,他已经跑了一路了,皮鞋和裤腿早就脏透了,大腿甚至开始抽筋。后来父亲和他在桂树公园休息,公园里有个卖糖人的小贩,他多看了几眼,父亲便过去买了个糖人给他。糖人是个米老鼠的糖人,大耳朵,小眼睛,那是父亲第一次送他东西,他既想笑,又想哭,揉着膝盖看紧了那个糖人。不一会儿,父亲说要走开一阵,并不告诉他要去哪里,也不告诉他会去多久,只是叮嘱他在这里等着,哪里都不许去。姜瓷洲听话地点头,攥着串糖人的竹签乖乖地坐在长凳上,父亲走开了,走远了,公园里的其他大人和孩子也陆续走开了,远去了,卖糖人的小贩走了,太阳也跟着走了,到了晚上了,有一个女人来问他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干什么,还有一个男人想抱他走,姜瓷洲奋力挣脱,跌跌撞撞逃出了公园,他在马路上摔了一大跤,他的糖人摔坏了,米老鼠碎成了无数片,他知道父亲不会回来了。好在姜瓷洲记得回家的路,一路找回了家,但他没有大门钥匙,走到家门口时也已经很累了,坐在门口就睡着了。隔天醒过来,姜瓷洲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父亲。他的父亲,年轻,清瘦,面无血色,穿着轻飘飘的衬衣,黑沉沉的裤子,脖颈上一道血红勒痕,他站在他面前,五官紧紧绷住,双手掐在一起,居高临